體操隊總教練黃玉斌專訪:不信日本能壓我們30年

特派記者譚彥嘉楠里約報道
男子雙杠決賽,尤浩最后一個動作,總教練黃玉斌站了起來,攥著拳頭,眼神堅定地看著場內。一個屁蹲,尤浩坐在了地上,金牌飛了。黃玉斌起身離開看臺,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走出通道,他重重舒了一口氣,一會又折回場內和中心主任羅超毅拍了兩張合影。里約,他執教的第7次奧運之旅結束了,沒能帶走一塊金牌。對他來說,今夏的里約有太多遺憾,但這就是人生。回到奧運村,他和記者面對面進行了在里約的唯一一次專訪。面前的黃導,頭發更加花白,但語氣卻格外平和。聽,他跟我們娓娓道來。
劉洋的吊環第4、鄧書弟的雙杠第4和商春松的女子全能第4,已是中國體操隊本屆奧運會的單項最好成績。
on失利
隊員太嫩 指揮有誤
體壇:準備了4年的比賽一轉眼就結束了。
黃玉斌:是啊。這次我們所有人都非常努力,盡了全力。但是這兩支隊伍還是比較年輕,10個隊員中只有張成龍1個人參加過奧運會,有的還只有1次世錦賽經歷,這些孩子們還沒有在大賽中受到過太多挫折。奧運會的形式和氣氛跟世錦賽是截然不同的,無形當中就給隊員和教練形成了一種壓力。
從隊伍實力來說,我們男團在資格賽是第1,女團第2,說明這支隊伍還是很有實力的。特別是女隊,在早場的情況下拿到第2,說明我們小女孩還有很大潛力。而男隊在資格賽領先,當這支隊伍處于優勢的情況下,心理會產生很大變化。
體壇:這種心理變化是指什么呢?
黃玉斌:都特別想比好。這無形中就多了很多壓力,多了很多想法,特別想把動作發揮到極致,這樣反而增加了很大負擔。這種想法在平時訓練中很少出現,一年365天,你不可能每次上器械都說,這套我要做得特別好,特別完美。這種心理狀態很少出現,那么你到了大賽這么想,就會帶來動作的變化,一個動作沒做好會聯系到后面一連串的反應。
體壇:賽前想過男團會比得這么困難嗎?
黃玉斌:男團決賽前,隊員個個都很有信心,都想把它拿下來。當時我和羅主任給他們開準備會時,就跟他們強調過,我們要以一種哀兵的姿態去對待這場決賽,千萬不要覺得我們處在領先的位置,把自己想得過高,往往在這個位置的時候一旦出現問題,就像三伏天潑了一盆冷水一樣。而且在533的賽制下,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但很遺憾,我們男團第一項就出現了一個1.5分的失誤,之后鞍馬又出現失誤,到了吊環,該拿分的項目上尤浩又失誤了。他想法太多,覺得預賽站住了,我這次還要站,結果反而沒有把動作的速度放開,落地跨了三大步,一下丟了1分多,這3個項目加起來我們就丟了將近4分。到跳馬,同組的美國隊一下站住兩個,我們的林超攀一想我也去站住,又出現問題,起碼丟了0.8分。4項4人次失誤,這已經是在團體賽中很高的失誤率了,日本隊才出現1次。
體壇:您看到什么時候就覺得金牌丟了?
黃玉斌:比到吊環,尤浩那一大步,我覺得希望就渺茫了。因為我們知道失誤不能超過3人次,何況是大失誤,他動一小步都沒事,后面還有機會能追趕。
體壇:您當時心里在想什么?
黃玉斌:我覺得也沒什么,一支隊伍有起有伏,有勝有負,都很正常。不要覺得拿冠軍是理所當然的,日本被我們壓了30多年,我就不信日本能壓我們30多年。
體壇:男團的失利似乎打亂了整個隊伍的節奏?
黃玉斌:男團失利確實給后面的單項決賽帶來了很大壓力。比如在我們的優勢項目吊環和雙杠,劉洋特別想拿,這時怎么處理好心態需要經過長時間的磨練。他以前做后程動作時從來不抖,可那天決賽開始抖了,他一抖我就覺得有點危險了,再加上他后面一個倒立又沒到位,做得太緊張,沒松弛下來。尤浩的雙杠也很惋惜,他在杠上做得非常完美,下法動一小步也應該能拿下,因為他的起評分是最高的,7.4。
體壇:女團跟俄羅斯就差那么一點。
黃玉斌:女團我覺得實際上是教練在出場的安排和指揮上出現了一些問題。我們當時贏了3分多,如果改變下難度,比較順暢地比下來,銀牌是肯定的。結果出現一個巨大的失誤,一下丟了將近3分。特別可惜,教練員在安排運動員的出場順序、對難度的使用方面,預案做得不夠,任何比賽我們都要有第二和第三套預案。比如2011年東京世錦賽男團決賽,我們就做了兩手準備,如果雙杠領先日本3分的時候,我們可以用什么難度,如果沒有領先的時候我們就要把所有難度都加上去。當時我一看我們雙杠領先得不多,就讓張成龍和鄒凱把所有的難度都加上去,一下在這個項目上領先日本2分多,日本隊一看,呦中國隊怎么領先這么多,一下就有很大壓力,最后造成了失誤。
on選材
男隊有后 女隊乏人
體壇:這批隊員中哪些是能在未來扛起大梁的?
黃玉斌:男隊至少4個隊員,林超攀、鄧書弟、劉洋、尤浩,女孩這幾個都還年輕,東京奧運會正好當年。而且他們經歷了這次的磨練,我想4年后會成熟起來。反過來,日本這支隊伍就開始老化了,內村的年齡擺在那了,按中國的話講,不服老不行。
體壇:因為賽制的改變,我們在選材上也會有所改變?
黃玉斌:會有所改變,團體433,外加兩個單項運動員,我們還有一定的優勢。比如我們家里還有個比較年輕的肖若騰,比如劉洋,他就可以不去參與團體,專攻吊環就行。還有個溫浩,鞍馬非常好。我們男子的配備已經基本形成了這么一個模式,女孩還是面臨人才匱乏的情況,因為培養后備梯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們亞洲人身材比較小,跳馬分量不夠,有時砸不起板來。
體壇:那我們可以選一些腿部力量比較強的苗子吧?
黃玉斌:因為我們后備人才匱乏,很難挑出這樣的人才,而且經過4年就想達到非常高的水平,也比較困難。
體壇:我們的選材到底有沒有問題?
黃玉斌:選材思路是沒有問題的,這次比賽我們團體、全能、單項全都兼顧了,要不為什么會讓劉洋上來呢,他就一項吊環。
體壇:下個周期,我們是迎合國際趨勢還是堅持自己?
黃玉斌:必須迎合國際趨勢。另外還要吃透新規則,這對備戰東京奧運會極其重要。
體壇:這次兵敗里約,內因多一些還是外因多一些?
黃玉斌:我們有失誤,這個是主因,再有單項沒有統治力,每個項目都比較平。外因是包括很多因素的,很多時候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體壇:這次我們是不是在評分上吃虧了?
黃玉斌:是,中國運動員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的打壓。我們雖然承認自己有失誤,但在同等情況下,男團我要低于日本0.3到0.5分。我們女孩,無論團體資格賽、團體決賽、單項決賽,分就是上不去。
體壇:原因是什么?
黃玉斌:在國際上沒有話語權,另外,外圍的工作也沒法做。歐美的裁判勢力非常大,一到大賽就互相交流,這個給你,那個給我,我們亞洲的很少能形成聯盟,自己還內斗。
on未來
退休后復出?再說吧
體壇:里約,您執教的最后一屆奧運會,卻沒能完美收官。
黃玉斌:怎么說,這畢竟是我帶隊參加的最后一屆奧運會,我帶隊從來沒有斷過金牌,這是我最后一屆,留下了遺憾,沒拿金牌。
體壇:中國體操重回巔峰需要多長時間?
黃玉斌:如果備戰得好,我想4年后會回到王者的位置上,因為我們有舉國體制,有基礎。
體壇:我們的后備人才跟得上嗎?
黃玉斌:體操后備人才的源泉我不愁,我們有13億人,關鍵是要有培養千里馬的伯樂。
體壇:可您就是那個伯樂,卻要退休了。如果國家需要您,您會繼續執教嗎?
黃玉斌:那倒時再說吧,看情況。
體壇:那就是不排除您在下個周期繼續帶隊?
黃玉斌:嗯……很多需要考慮的,比如退休后的政策問題。
體壇:其實您還是有意愿的?
黃玉斌:是,畢竟帶這批孩子們這么久,上一屆是徒子,這屆是徒孫了,跟我有很深厚的感情在里面。即便我退休了,我的心也永遠和大家系在一起,我會一直關注中國體操,需要我作為顧問或是參謀的時候,我一定會給他們提出一些建議,繼續為我們國家體操往前推進發揮預熱。
體壇:您平時跟他們交流多嗎?
黃玉斌:很多。我們這幫孩子特別可愛,特別單純。我還是重復那句話,他們在經歷一次錘煉,錘他個粉身碎骨,到下一屆絕對是另一個人。比如鄒凱,他以前砸了多少次啊,奧胡斯世錦賽,我們在那創造了安徒生的童話,他卻在那稀里嘩啦一頓砸,到亞運會又是一頓砸,到2007年全國錦標賽又是他在砸,最后到了2008年上半年全國錦標賽暨奧運選拔的時候,我就跟鄒凱說,你要再砸我就不用你了。他從那就開始成功,到后來轉換成另一個人了。我從起初的不信任,到后來當他是殺手锏,最后他成就了5金。說實話,運動員有時需要刺激一下,沒有在蜜罐里長大的,再優秀的運動員都是催生出來的。
體壇:您接下來的計劃?
黃玉斌:我就想好好休息下,身心有點疲憊。
體壇:您能描述下,作為總教練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黃玉斌:總局即便不給我們目標,我們都會自己形成一個目標,唯一遺憾是這次沒有實現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