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頓和愛因斯坦，這兩位分屬于17世紀和20世紀的偉大天才異口同聲說，唯有答案簡單，才可能近乎正確。答案簡單、符合邏輯、能用數學表達，這就是西方的科學精神。克魯伊夫，世界足球界的牛頓，也說過類似的話，足球是簡單的，但難的是踢的簡單。牛頓用簡潔而優美的三大定律解釋了經典力學的理論體系和運動規律。克魯伊夫在足球界做到了同樣的事情，他說，足球是關于空間、時間和整體（平衡）的藝術。一句話就講完了，我給補充一個數學表達，足球=97%無球+3%有球。

溫格教授說，你需要重拾基本。尤其當我們痛苦、迷惘、看不到方向的時候，恰好是回歸基本以及檢驗學習能力和理性精神的時候。里皮在熱身賽屢戰屢不勝，各種針對教練專業能力的批評和質疑紛至沓來。亞洲杯淘汰賽0：3慘敗于伊朗之后，質疑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在我看來，質疑者就好比一些不靠譜的物理系大一學生，他們在說，“不可否認，牛頓是不世出的天才，經典力學也很偉大。但是，他不懂我們的國情和文化，我們這地方叫神的州，磁場可能有點跑偏，經典力學在這不好使。我有我自己的牛逼運動三大定律來解釋中國足球的戰術用人。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自己的牛逼比牛頓好使。”   

  

我稍微看了一下批評和質疑的相關信息，基本上跟空間、時間和整體半毛錢關系沒有。幾乎可以斷言，但凡跟空間、時間和整體（平衡）無關的足球觀念，就是歪門邪道，不值得一駁。理由非常簡單，在經典力學的框架內，不可能繞過牛頓三大定律。你那牛逼運動定律還是留著自己慢用。牛逼者喜歡談國情和文化，我來談一個跟文化的局限性有關的簡單邏輯。一個洋人跑到中餐大賽去當評委，告訴我們，麻婆豆腐要如何如何弄，夫妻肺片不要這么白切，要那樣式的整。要左手拿一根筷子，右手再拿一根筷子。我們會說，去你媽的，這個老外腦子一定進了水。反過來，我們就別去西餐大賽當評委了，一定要看到文化的局限性并承認對這項運動的無知，并弱弱地問自己是否配得上質疑里皮。西餐和足球都來自于歐洲人的民族性，跟我們的民族性南轅北轍。

順便補一刀，關于中伊之戰，誠實地講，我們配不上跟伊朗比賽，看上去，我們天生就不適合這項運動，有點像老外天生就不適合拿筷子吃飯一樣。前些天，跟駱明聊到了里皮在亞洲杯的戰術打法。我認為，“是進攻還是防反不重要，不必過度解讀。這是教練用來平衡比賽的手段和方式，重要的是教練是否及如何做到攻守平衡。好比老中醫，用補藥還是用瀉藥，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整體平衡。平衡了就好，不平衡就會死。”邏輯同樣簡單，如果進攻和防守足夠重要的話，克魯伊夫會說 ，足球是關于進攻和防守的藝術。他沒說，就無所謂啦。進攻和防守，其實是一個硬幣不可分割的兩面，為了方便分析，人為把一個東西掰成兩半來說。

我自己帶了一個業余球隊，一些技術不錯的業余球員會質疑我，“楊教練，你根本不考慮傳控，那怎么踢？”我說，“很簡單，因為，傳控不重要。是的，我永遠只談無球。克魯伊夫說，足球是關于空間、時間和整體的藝術。要是傳控重要的話，他會說，足球是關于傳控的藝術。對吧，但他沒說，就說明這個東西不重要。Tiki-Taka就是克魯伊夫一手開創出來的，他怎么不說，足球是關于Tiki-Taka的藝術呢？這是因為，Tiki-Taka只是加泰羅尼亞人特有的控制和利用空間的手段而已，它不是最要緊的。”

所有跟空間、時間、無球和整體（平衡）無關的，都是耍流氓。比如傳控、進攻、防守、陣型、打法、體系、風格、陣容等之類的，都是。這些熱詞看上去高大上，但跟這個時代一樣，內容空洞，言之無物。舉例，群眾反應比較大的一個觀點，中國球員理解能力不行，打不了3中衛，教練什么業務水平啊？老是在4后衛和3中衛來回倒騰，沒看見嗎？打得好的時候都是4后衛，打得不好的都是3中衛。李毅指導也是這個意思，但我要給李指導點一個世林贊，他坦白地說，”我也搞不懂，但我相信里皮教練的維度比我高，他這么搞一定有他的道理。“這就是一個有態度、有覺悟、講邏輯的好同志！承認自己無知的時候，離有知就不遠了。

巴薩青訓的成功，并非來自傳控

這下好了，里皮走了，大家還是去教張小龍做微信，教郭德綱說相聲吧，足球界暫時得消停一段時間，最早也要等到超級杯，到時再歡迎各位回來教國安和上港打球。開春以后，各位爺常來哈。這種無知和虛妄是怎么來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中村修二撰文指出，（東亞教育體系）標準化課程表的禁錮下，原本浩瀚而美不勝收的人類思想領域被人為地切割成了一塊塊，一塊塊便于管理的部分，并被稱為“學科”。同樣，原本行云流水、融會貫通的概念被分成了成了一個個單獨的“課程單元”。中村修二說，東亞教育模式的初衷并不是教育出能夠獨立思考、具有創造力、充滿好奇心并能自我引導的終身學習者的學生，而是大量炮制順從且易于管理的工人技師。我們都是藍翔技校混出來的，去質疑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天才教授，太沒有邏輯性。

在認知結構上，對“整體”的選擇性肢解，就來自于我們所在的教育體系。我們都是中村修二指稱的東亞教育受害者，學的是條條塊塊的散碎知識，但解決問題的時候得抽去分割的框架整合起來用。但沒有這個能力，怎么學的，還怎么用。踢球的經驗告訴我們，這大概跟視野有關。 你的雷達只有3米，就只能在3米范圍內聯系你的隊友。3米以外你看不見，看不見就當做不存在。但如果你的視野有30米，連接到的東西至少10倍以上。

牛逼者對于足球的理解大概就是一些個碎片化的知識，靜止的、孤立的、機械的、片面的、膚淺的、形而上學的干活而不自知。舉例，他們最喜歡玩的數字游戲，看上去特別專業，433、442、4321、343的各種分析……其實，這是切割和區隔空間的一種標識，為了分析和研究的方便的一種標記，它不是比賽本身。就好比五線譜之于音樂，1234567只是音樂的標記，不是音樂本身。對于真正的專業人士而言，標記是可有可無的，貝多芬連聽力都沒有，照樣是天才的作曲家。如果脫離比賽本身，這些只是從一個數字到另一個數字的游戲。

跟音樂一樣，足球是流動的。大家可以把足球想象為一首時長90分鐘的交響曲，最高級的那一部分其實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我們被一首曲子打動，絕對不是因為聽懂了，就是被音樂中最高級的那一部分感染了并有了共鳴，沒有道理可講。足球也是一樣，如果你被打動了，一定要直奔主題，去體味足球本身最高級的那一部分。尤其要屏蔽外在的、無關緊要的東西的過分羈絆，比如打什么戰術、用什么陣型之類的，這反而會妨礙你直抵比賽本身。跟談愛一樣，重要的是，被打動的感覺。然后，勇敢地追隨這種被打動的感覺。感動得多了，慢慢地就看得懂了。這個不著急。

關于這一點，佛陀講得最清楚，經，徑也，佛的真義一旦落于文字，就不是佛的真義了。文字是一個通往佛的道路，橋梁，不要太執著于文字。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文字是通往彼岸的船，如果你有別的方式，就可以舍棄這條船。可以游過去，也可以坐飛機過去。

正因為足球的“音樂性”，光看書聽課在電腦上打球是不夠的。足球是科學和藝術的結合，一切從比賽中來，然后必須再回到比賽中去。跟做物理實驗一樣，你的想法和概念通過實戰驗證之后才算是走完了一個流程，實戰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如此循環往復，你對足球的理解自然會慢慢提升。

所以，如果大家想給中國足球提供建設性的話，就應該去盤一個球隊，或球員、或教練，或球隊經理，全面地參與球隊事務，以每周一賽的節奏系統地打個三年五載的。如此一來，你遲早會明白，足球拼的其實是人生境界，跟老中醫一樣。

我之所以覺得自己不配去質疑，是因為感覺到了人生境界的巨大差距。伊涅斯塔說過這樣的話，在深不可測的命運面前，金錢、榮譽和才華毫無意義。當世最有才華的足球運動員說，才華沒有意義，我理解不了，榮譽和才華不是用來摟錢的么？沒有錢，怎么供房貸？還有，歐洲人評價因扎吉，不是因扎吉愛上了進球，而是進球愛上了因扎吉。這樣天才的見解打死我也想不出來，我想的是，因扎吉那小樣，要身體沒身體，要對抗沒對抗，要技術沒技術，能在我大中超打上球嗎？

我就記住了一點，我一個混藍翔的，碰到劍橋的教授，可能給他擦鞋都不夠格，趁早滾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