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西班牙記者 武一帆
同一種病毒,思考方式不同導致操作流程上的根本差異,但結果是一樣的。而播種收獲的終究是生命,抗疫無論成功與否,都必須承受死亡。
春天
從植物學的角度說,我對植物沒太大興趣。一整套1980版的《十萬個為什么》,《動物》、《醫學》和《化學》被我翻爛了,《植物》和《數學》被扔進書柜角落。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大概能給我那無力憤怒的高中數學老師一點安慰。
然而知識改變世界,世界改變人。特別是中國人,一旦眼前有個一畝三分地,本能的反應就是種點什么。因此在這春暖花開的日子里,我也可以背著手,煞有其事地給訪客講一講楓樹和槭樹的區別,為什么這種蘋果樹只開花、不結蘋果,或是彌漫在西班牙南方城市里的茉莉花香,其實來自道旁的苦橙樹,而苦橙雖然不能直接吃,卻能用來做好吃的果醬。諸如此類。
沒有訪客。即便加利西亞鄉村的春天依然是老樣子,飄散著各色花粉和白絮,拖拉機在斜陽里翻耕,但暫時不會有訪客。近來甚至有遛狗的人也戴上了口罩,哪怕平日散步只是和另一條田埂上的人招招手,也響應號召遮住了臉。
附近的農田大多種玉米:深春時把種子密密地撒下去,既不灌溉也不施肥,深秋時再連梗帶果一起收割攪碎裝袋,送到奶牛場。我的岳父、以前華北的莊稼漢偶爾扼腕道:“種得太密了!該收也不收!”他腦中想的是貼餅子和窩頭,而拖拉機手想的是奶酪和黃油。
鄰居開始清理院墻外的野草,他向上風處的我招招手,聳聳肩。他知道市政園丁會來清理,但院子里的活計早就完成,雜草都是一根根用手拔出來的,實在沒別的事好做。“孩子們在上網課,裝了各式各樣的視頻軟件。有些事,雖然大家都知道,但還是不想變成家庭話題。”他說,“(我的)醫院每天都會送出幾份陽性檢測報告,輕的打發回家,感覺不好的直接送到市醫院去。工作沒什么壓力,但心理有壓力。我盡量做點體力活,分散一下精神。”
超市
我逛商場會犯困,但一進超市立刻就上了多巴胺。西班牙宣布全國晉級狀況之前20天,我已經去大小超市采買了四五次,直到將冰箱和儲物間的食品柜和一層貨架塞滿,再略帶鄭重地坐在沙發上,看政府新聞發布會后,路人驚恐又茫然的表情。我喜歡在超市里享受那種被各種“生活必需品”和“基礎農產品”包圍的酒池肉林的感覺。如果全國晉級狀況和禁足令的細則規定,無醇加利西亞之星啤酒也被列入生活必需品,那只要超市開門,就不該怨天尤人。
《國家報》登載了一篇《疫區愛情故事》。馬德里兩個小年輕因為各自“禁足”在家,沒法朝朝暮暮,就利用“就近購買生活必需品”的豁免條例在超市約會,順便在某個單元門的角落里接個吻,還獲得街坊大嬸“贊許的目光”。超市員工此間扮演了惡毒的反面角色,不但高聲警告著在熟食柜臺前隔空拉手的情侶們,還揚言要報警。不過幾家大超市的高層都表示不能憑主觀判斷就轟走來購物的市民,警察也認定沒有執法依據。而且過去兩周開出的幾萬張違反“禁足令”的罰單中,并無一張的理由是“酸甜味的愛情”。
但這究竟是一篇紀實報道,不是少女文學。兩人偷跑到一起過夜后,雙雙確認感染。西班牙沒有集中隔離,但在家強制隔離半個月是沒跑了。小伙子后悔了,但依然覺得這樣分開相愛的人很殘忍。不過從充滿嘲諷和斥責言辭的文章評論欄看得出來,至少一部分人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世界怎么了。他們屈服于恐懼,宇宙間最本質的精神力量。因為恐懼,人們甚至忘了痛苦和孤獨。人類想了很多名目來逃避和掩蓋恐懼。
阿斯圖里亞斯小鎮上的警察會在十字路口停下車,給孩子們念一封“皮卡丘”寫給的信。“皮卡、皮卡皮卡。”他們朝每個亮著燈的窗口喊話:“禁足不是為了服從,而是付出;不是一種犧牲,而是一種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