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原文作于10月30日,馬拉多納60歲生日
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天才需要一支球隊,精靈只需要一個皮球。
馬拉多納對于足球史的意義,在于他對足球本身的超越。他在快樂與悲傷之間的急速飛升與跌落,像是一部濃縮的古希臘悲劇,劇里的人物在海空之間神話回旋,卻又像寓言一樣處處揭示著人類千百年不變的欲望與困境。
你可以不喜歡馬拉多納,但你永遠無法對他無動于衷。
你可以譴責他違反了你遵守的社會規(guī)則,卻又可能在某個自我淪陷的時刻欽佩起他的奮爭。
你可以認定他的各種信條只是源自愚蠢,但當你在一個內(nèi)卷化日益嚴重的時代被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你不得不偷偷承認,是那些高于你的權(quán)力與資本,認定了千千萬萬個自作聰明又自投羅網(wǎng)的人生而愚笨。
對我來說,迭戈·馬拉多納從來不是一個球星的成長與毀滅、進球與助攻、成功和失敗、光榮和丑聞。他更像是一部讓人永遠想要回看的電影,那些熟悉的情節(jié)、動作、語言和噪音中,包含著關(guān)乎存在的各種啟示。
我讀過比利時人圖森寫的齊達內(nèi),也讀過匈牙利人艾斯特哈茲寫普斯卡什,見過音樂家維羅索給羅納爾多獻歌《三個人妖》,也見過音樂家西古·布阿爾克和小羅、貝利的音樂情緣。但從未見過有足球明星像迭戈·馬拉多納一樣,給世界上眾多的藝術(shù)家?guī)韯?chuàng)作的靈感。
迭戈·馬拉多納走進了庫斯圖里卡的電影,走進歌手馬努·超的單曲《生活是個博彩機》,走下作家卡帕羅斯的筆尖,走過那不勒斯歌手吉吉·達萊希奧的童年。
他也時常走上舞臺去親自獻唱獻舞,例如Bersuit樂隊有一首名曲叫《阿國勃起》,把阿根廷的歷史和現(xiàn)狀諷刺到底朝天,其中當然提到馬拉多納,提到世界冠軍,提到阿根廷人自欺欺人的悲情愛國主義。迭戈愛死了這個樂隊,《阿國勃起》高唱時,他在臺上和樂手們一起慶祝。
矛盾嗎?不,這就是馬拉多納。
他不是一個去娛樂圈走穴的體育明星,他的所到之處,總是在傳播和分享激情。如果說貝利的身邊總是少不了天才又激情的隊友,例如加林查、托斯唐,身邊只有巴爾達諾、布魯查加的馬拉多納則是一個永恒的激情獨奏。他的每一片段都是那么引發(fā)愛恨卻又終極孤獨,或者說,馬拉多納引發(fā)的強烈愛恨,都和他單槍匹馬的身影密切相關(guān)。我時常問,誰會像迭戈一樣在自己的告別賽上說,“我曾犯錯,但足球不容玷污”。
他的言論或許常有夸張和驚世駭俗,并因此掩蓋了他從不缺乏的真知灼見。但這也是馬拉多納,就像上帝之手和世紀進球發(fā)生在同一場比賽,面對同一個最讓阿根廷人在意的對手,他是魔鬼和精靈、小偷與大師、詭計與天才,這種混雜讓人又愛又恨,卻又愛恨交加到天衣無縫。
那些以癮君子、私生子等問題批評馬拉多納不夠偶像的人,在我看來只是一群內(nèi)卷化嚴重的工業(yè)社會里的可憐蟲。是的,他們需要的是勵志偶像親身示范,告訴你勤勞就能致富、刻苦就能成才、聽話就有糖吃、叛逆就有惡果。偶爾,狗仔隊拍到偶像叼著煙、醉醺醺地摟著女人、醉駕闖紅燈,但只要偶像出來道歉或澄清,一切都可以原諒和消解。
但馬拉多納從未兜售過“像我一樣,你就可以成為迭戈”,他更不乞求原諒和消解,相反,他時常主動加深身上的責難。在他整個生涯中,他擁有無數(shù)次的機會以另一種方式去兜售成功故事和偶像人設(shè),但他從未失去一個精靈的本分:站在所有既定軌跡的對立面。
馬拉多納對我的影響遠遠超越了我的父母。如果我曾接受父母的建議,今天的我或許只是一個住在現(xiàn)代公寓樓的“三和大神”,過著一種各方面看還過得去的生活,忙碌地奔向衰老、疾病和社會的淘汰。
但我一直記得少年時在書店里翻到過的一句馬拉多納語錄,至今我仍未找到原文的出處。他說,如果你來自貧窮,你的生命將注定只有:抗爭,抗爭,抗爭。
很多年過去,我在物質(zhì)上從未成為過一個成功者,但我覺得從未孤獨過,迭戈的話總在陪伴我。抗爭不是一種口號,也不是一種成就,當你致力于反對看不見的他人為你既定的人生價格和命運軌跡,你只是在死死護著腳下的皮球。
我有皮球,我即富有。
獻給迭戈·阿曼多·馬拉多納60周歲生日,Gracias a D10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