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梁熙明

本報向佟老師提出，傳控與高位逼搶風行，正在為足球掘墓，觀點鮮明，不拘一格，拒絕媚俗，秉直敢言，體現了體壇人的風骨精神。

確實，瓜迪奧拉與克洛普，以及近三年風行的德式高位逼搶，成績與口碑無疑主宰了足壇。但風行并不意味著“足球快死了”。

足球歷史上，有很多次，一種打法奪冠后開始風行，最后變成大家都這么打，陷入同質化的怪圈——道理很簡單，誰都想贏，你奪冠了，自然誰都來模仿，大贏家總是會吸引最多學習者的。

當一種模式變成主宰，都這么玩的時候，足球就不再有趣了。這種怪圈，通常直到杰出的行內翹楚，以個人才智與場上實踐，完成變革，突破了前人的格局。

比如，1960年代盛行防守反擊，特別是“瑞士門閂”，即后腰的出現，使得“十字鎖鏈”、“混凝土”極其流行，米蘭雙雄就以此各自兩奪冠軍杯，羅科與埃雷拉一時瑜亮，不亞今天的瓜迪奧拉克洛普。

但是這類純破壞的防守型打法，觀賞性是很差的，業內人士非常反感，但又沒辦法，場上又打不過他們，只能干瞪眼看著他們捧杯。所以各類足球媒體，對這一段的歷史視為“大黑暗”，多半沒什么好話。

但在最絕望的時候，突變已經在孕育了。1969冠軍杯決賽，AC米蘭4比1擊敗阿賈克斯奪冠，米歇爾斯、克魯伊夫的阿賈克斯，已經就要破繭而出了。即使在依然防守足球包打天下的意大利，尤文圖斯的巴拉圭主帥埃里貝托·埃雷拉（有別于國際米蘭的那位阿根廷主帥埃拉尼奧·埃雷拉），也已經著手嘗試“移動”打法，即大幅度增加跑距，已經有了全攻全守的影子。

實際上，瓜迪奧拉之前，足球也陷入了“快死了”的境地。薩基照抄蘇聯荷蘭的力量化打法，以意甲為首，足球異化為絞肉機，屠宰場，處處搶逼圍，遍地斗牛士，使得足球變成好勇斗狠的游戲，再加傳統的保守踢法，看得人哈欠連天。

2002世界杯，巴西隊以最保守最腐朽的703踢法，7后衛拱3R，就這樣奪冠了。2006世界杯，里皮的意大利，靠一身鋼筋鐵骨的肌肉笑到了最后。

與此同時，齊達內退了，2006世界杯決賽一怒之下一頂，成為他生涯最后的場上動作。大小羅雖有千年不遇的天賦，奈何自制力差，已經進入生涯下坡晚期。

應該名垂青史的巨星，因為種種原因不再閃光，于是就剩下“團隊足球”。2004歐冠穆里尼奧的波爾圖，成為史上星味最淡的冠軍隊，但更神奇的在歐洲杯上，憑幾乎一水的1.90米肉棍森林死守，前場蒙定位球，就變成了希臘神話。

防守反擊，相互絞肉，成為主流。當時我們又何嘗不是哀嘆球星滅絕了，絞肉在為足球掘墓？

以穆里尼奧大戰貝尼特斯為例，兩位知根知底連對手幾根腿毛都清楚的名帥，表演了極致的限制，我不踢，也不讓你踢，球場每一平米都不讓你舒服，都在跟你貼身，我知道你可能使的所有招法，同樣你也知道我的，反正咱倆就這樣對耗，耗到最后，無非是拼點球賭命。

這種模式下，全能戰士庫伊特比杰拉德還重要，反正當前鋒除了不會射門，所有回防拼搶他全承包。那時候我們又何嘗不是哀嘆“個個體能達人，個個六邊形戰士”？

即使在齊達內封神的2006世界杯上，小組賽首戰瑞士，他也是苦不堪言的，對比法國隊齊達內、亨利、維埃拉、圖拉姆這些發光的大神，瑞士完全就是純平民，但是瑞士主帥庫恩對付多梅內克，就是用了貝尼特斯打穆里尼奧的辦法，我把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漏洞都堵上，每一平米都跟你絞肉，都跟你“戰術”，就算你有齊達內，又奈我何？

技術型球星普遍遭受絞肉殺傷之苦，以至于小個子被認為是沒有出路的，足球即將走向全是希臘神話那種高大肉棍的絕路。

黎明前才是最黑暗的，2007-08歐冠半決賽，特維斯、樸智星等人不要命的瘋搶，讓巴薩雙核哈維、伊涅斯塔一籌莫展，那時候很難讓人想到，就是這些巴薩小個子，將在2008歐洲杯上掀起滔天巨浪，徹底打破了絞肉的窠臼。

瓜迪奧拉的偉大，在于他解放了小個技術型球星，那些被視為對抗能力差的小個，反過來以腳下優勢把絞肉派耍得狼狽不堪。成功自然引來效仿，所以有了同質化，有了向佟老師的危機感。

但是，并不是所有教練都愿意緊跟潮流，阿萊格里最近就說過，一味跟在別人后面，那會失去自我的。

而且從最新一屆的歐冠戰果看，流行了三年的高位逼搶，被安切洛蒂的皇馬，以復古的方式終結了。皇馬打的就是最原始的防反，連戰巴黎、切爾西、曼城、利物浦，皇馬很多時候都踢得極度消極，連射門也沒有，換個隊這么踢，早就被批得狗血噴頭，各種“保守落后不思進取”的標簽，但皇馬最大的優勢在于球星的大場面能力，每次陷入絕境中都會爆發，球星在一兩個節點剎那間的閃光，就足以翻盤。

所以，什么“戰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能力質素足夠優秀的球星。

我想以一段中國治沙的往事作為結尾：1980年代，中國投入了偉大的三北防護林工程，在治沙過程中也走過不少彎路，比如樹種單一，同質化嚴重，導致病蟲害一來，死一棵便死一片。在部分地區，人們偶然發現，原先被認為沙漠化已嚴重得不可逆，但在人類“放棄治療”，退出該地區后，過了幾年，竟然慢慢恢復了植被，這就給人根本性的啟示——治沙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人類徹底退出，大自然會以它的神奇偉大，自我修復的。

足球一樣。成功必然引來效仿，但絕不可能永久，在看似最無路可走的時候，也許就孕育著下一次的突破。足球會以它的神奇偉大，自然催生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