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足球》記者：托馬斯·西蒙/編譯：王勤伯

帶著金球獎獎杯，巴黎圣日耳曼前鋒奧斯曼·登貝萊接受了他的首次深度專訪。訪談結束時，他差點忘了帶走獎杯，但他只有一個愿望：與他人和家人分享這份榮譽。  

“梅西第一個發信息恭喜我”

記者：這個金球獎是您最漂亮的進球還是最精彩的過人？ 

登貝萊：（想了想）是我最精彩的過人。就像一個扣球變向，直接甩開對手。從頭到尾，干凈利落。

問：這個金球獎來得突然，也出人意料——首次提名就直接獲獎——而且是在賽季后半段的驚艷表現之后，我們也可以把它看作是您最猛的一次帶球加速，就像你在中場接應，順勢接球變向，然后強行突破。 

答：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另外，當你幾乎贏下了所有獎杯，包括歐冠——在沒有世界杯或歐洲杯的賽季里分量尤其重——再加上個人數據（也很亮眼），我覺得自己躋身于世界前五的球員之一。我不會說這完全出乎意料，因為每到賽季初，我身邊的人總會跟我絮叨說我有可能進金球獎候選名單……但像這樣的賽季，確實非同尋常。

問：如果讓您把這次金球獎比作一次進攻…… 

答：我會選我對熱刺的那粒進球（2018年12月11日歐冠小組賽巴薩1比1熱刺）。我上前逼搶，對手有點失去平衡，我搶下球，然后形成二打一（其實是二打二），我心想：“我自己解決！”我前帶加速，看到后衛瘋狂沖上來準備鏟斷，我一個扣球晃開，然后進球。這差不多就是金球獎的感覺。終結。出乎意料，球進了。

問：您收到的第一條祝賀信息是誰發來的？ 

答：是梅西。還有哈維、路易斯·蘇亞雷斯，很多巴薩的老隊友。他們都很高興。我沒和巴黎的隊友視頻，但收到了阿什拉夫、教練（路易斯·恩里克）、路易斯·坎波斯等人發來的祝賀消息。

問：一年前，誰會想到奧斯曼·登貝萊會是2025年金球獎得主？ 

答：穆薩·西索科（他的經紀人，采訪時在場）、穆斯塔法·迪亞塔（他最好的朋友，也在現場）……（笑）我的團隊一直這么說。

問：您自己呢？ 

答：我沒想過。我讓他們說去。（重復）我讓他們說去。我當時更專注于團隊。和巴黎圣日耳曼一起贏得歐冠是目標。至于個人獎項，順其自然。

“是金球獎主動來找我”

問：2015年，您首次進入雷恩一線隊，在新人歡迎儀式上，你唱了布巴的《殺手》。 

答：不，假的。  

問：是您自己說的！ 

答：可能吧，但我記不清了。我以為我唱的是《足球小將》主題曲！

問：十年后，您成為“殺手”了嗎？ 

答：這個，我不知道。得由你們來評判。不過這一年，確實有點像。

問：布巴這首歌的歌詞里說：“哪怕只有三十秒，我也想成為這個世界的偉人。” 您呢，現在已經是了嗎？  

答：我跟您說過，我并不喜歡談自己！我不知道，每個人有自己的看法。努力是有的。能名列金球獎榜單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看看這份榜單上的名字，全是傳奇。

問：這不是三十秒，而是永恒了…… 

答：是的，金球獎是永恒的。贏得世界杯、歐冠，再加上金球獎，這是巨大的成就。太特別了，只有自豪。

問：您自己夢想過獲得金球獎嗎？ 

答：是的，小時候有。后來逐漸地，我沒再多想了……我沒把贏得金球獎當成執念。

問：是金球獎主動找您，還是您去爭取的？ 

答：是它來找我的。到最后，是我去把它拿下了。我看到它在不遠處，就伸出雙臂，好吧，過來！

問：在夏特萊劇院領獎時，您翻涌的情緒是因為過去的痛苦或懷疑嗎？ 

答：不完全是。在巴薩，我經歷了多次傷病，越往后傷病越多……2019-2020賽季，我只踢了5場西甲（還有歐冠4次出場）……但我沒懷疑過自己。我確信自己會重返賽場，一切都會好起來。這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可能事事順利，我們不是生活在童話世界里。這段經歷并不容易，我學會了很多。現在28歲，我了解自己的身體，了解我自己。痛苦主要是身體上的，來自傷病。但我從沒懷疑過自己的足球技藝，沒有過片刻懷疑。我一直熱愛足球，一直有這份天賦，所以我從不懷疑自己。我只是需要，我的身體允許我充分展示自己的足球水平。

問：那您也得允許自己的身體展現您的足球？ 

答：是這樣。逐漸地，我也成熟了，更職業了。我聽取了身邊人的建議。現在，一切運轉順利。

問：您后悔沒早點明白這些嗎？ 

答：不，我沒遺憾。就是這樣。從職業生涯開始直至今天，我沒有任何遺憾。我學了很多，這幫助了我。身體出問題時，重返頂級不容易。但只要身體聽你的，你也聽身體的，你就能穩定發揮，展現天賦。每到八月，一切歸零，新賽季開始。金球獎是授予一個賽季，不是十年。

又一個“老百姓金球獎”

問：您怎么評價自己的天賦？ 

答：這個，我不知道，但別人說我很有天賦。我不懷疑自己的足球水平。但我也付出很多努力。天賦不能解決一切。這讓我走到了今天。

問：當您手里拿著金球，您在媽媽法蒂瑪塔眼中看到了什么？ 

答：驕傲，無比的驕傲。全家人都開心，在場的，不在場的，全是喜悅。這金球獎也是她的。她是我媽媽，她獨自把我養大。這金球獎獻給她，獻給全家人。不管我是否拿獎，她都為我的整個歷程感到幸福。

問：您為自己還是為她更開心？ 

答：為全家人，為我身邊所有人。就像有人說的，這也是個“老百姓金球獎”（2022年獲獎的本澤馬用過這個詞）。我和本澤馬都來自平民街區（本澤馬來自布隆的泰拉永街區，登貝萊來自埃夫勒的馬德萊納街區），在那里長大，達到世界最高水平，贏得金球獎，太特別了。他是首位“老百姓金球獎”得主，我是第二個。

問：看看我們現在的地點（采訪在巴黎協和廣場克里雍酒店套房進行），還有這個金球獎。您的身體在這兒，心卻回到埃夫勒，馬德萊納，夏托布里昂街16號，塞文大樓五樓。 

答：我的整個童年屬于那里。一個只想踢球的孩子，每天和朋友們一起總是開心，夢想著成為職業球員，讓家人和朋友驕傲。

問：從那里到…… 

答：（打斷記者）從馬德萊納到克里雍？哈，場景完全不同。（笑）

問：馬德萊納的奧斯曼·登貝萊和坐在克里雍的是同一個您嗎？ 

答：嗯，是的……稍微成熟了點。但我沒怎么變，始終如此。也會這樣繼續下去，我一向如此，這就是我。從那里到這里，是一樣的。

問：如果小時候的奧斯曼·登貝萊來到這里，他會感覺如何？ 

答：先問有沒有吃的。（笑）進門，看到金球獎，會想要拍照……然后告訴所有人。他會說：“我想要這個。”

問：做明星，因足球成名，對您有吸引力嗎？ 

答：嗯，成為名人……不過，我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喧囂。我只是想成為一名頂級球員，踢歐冠比賽。如果你能參加這些比賽，說明你在大俱樂部里，是一個明星。所以，我算是一個吧。

問：“明星”這個詞，您怎么看？ 

答：無所謂。我想保持本色。我對此完全不在意。盡管說，有時候你甚至不能安靜地在街上行走，總是有人要合影。那就拍吧。有時我會偽裝一下，給自己一些安靜，保護好隱私。

問：2017年您對《隊報》說：“我才不會說我是世界最佳球員！” 今天能說了嗎？ 

答：“世界最佳球員”是個大詞。對我來說沒意義。可能每周末都在變。一場沒踢好，人們說你一無是處。下一場，你又是世界最佳。（我們指了一下金球獎）是的，是的……理論上是這樣……但每半個月都可能發生變化。只有踢出一個偉大賽季，最美好的賽季，你才會得到獎勵。那時候，你是賽季最佳。

問：該賽季的世界最佳球員。 

答：對，就是這樣。

從激情過人王變成冷血射手

問：我們是不是在重寫您的故事，說您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射手？在雷恩初登法甲，您進了12球。在多特蒙德，所有賽事算上是10球20助攻。 

答：是的，我也曾能夠進很多球。但位置不同。在雷恩，我開始踢了兩三場邊路，但后來在前鋒身后，離球門近就不一樣。邊鋒要過三四個球員，到門將面前累了，射門飛天上，你懂的……（笑）在多特蒙德，我也更多在中路，容易很多。在巴薩七年，我基本都是在邊路。

問：在更靠中的位置，您的比賽方式也不一樣？ 

答：當然不同。貼邊線打邊鋒，和自由跑位的進攻核心，偽9號，完全不同。（在巴黎這個位置）路易斯·恩里克給我很多自由。我需要這種自由。我在雷恩就這樣開始。羅蘭·庫爾比斯讓我自由跑位，哪兒都去。我很喜歡這個位置。我也可以踢邊鋒，但作為邊鋒，我更多是考慮攪亂對方防線，送出助攻……盡管我也曾被要求取得進球。但這不是一回事。

問：那么，您是怎樣改變跑位方式，預判隊友和對手的移動路線？ 

答：作為偽9號，你更多出現在禁區，跑動比邊路少。邊鋒、邊后衛、中場會在禁區找你。你是9號，必須進球。這個賽季，隊友非常頻繁地對我喂球。我比以前更警覺，隨時準備接球。對我來說，關鍵之處就是跑位，找到空檔，出現在禁區。只要跑位合理，踢9號位可以輕松進15球。

問：為了適應這個位置，您都做了什么？ 

答：和隊友配合，教練（路易斯·恩里克）也給了我一些建議。我盡量找空當，繞到后衛身后，擺脫盯防。這是我熟悉的位置，也很喜歡這個位置，戰術性很強。我更喜歡做前場自由人，而不是去邊路，盡管我也能踢邊路。我們的前鋒基本都是青訓營邊鋒出身，時常換位。

問：您在比賽中的本能還和以前一樣嗎？ 

答：是的，沒有改變。我仍然很依賴本能，很多本能。不過，我也更多思考自己的跑位。當我跑到不錯的位置，布拉德利（巴爾科拉）、克瓦拉（克瓦拉茨赫利亞）可以看到我，給我喂球。

問：跑動時，您首先是關注隊友還是對手？ 

答：隊友。我知道他們要做什么。例如巴爾科拉，當他正在沖擊縱深，或者在禁區盤帶過人，我知道他接下來會干嘛。首先是看他們。我們會互相提建議，他會把球往哪兒傳，我想要皮球傳到哪里。我們也會觀察比賽前十到十五分鐘的情況，然后迅速做出調整。

問：您有觀察過同樣位置上的其他前鋒嗎？

答：沒有特別觀察過，但我在巴薩和梅西一起踢過，他是偽9號。我當時需要觀察他是怎么移動的，怎么讓自己被所有人忽略。他在場上走動，但很清楚球會到他腳下，因為布斯克茨看到了他。他會跑到9號位置，也到邊路有空檔的地方，到處活動。他停留在越位位置，然后突然現身。我有7年時間看著他這樣踢。今天，我也在嘗試模仿他。作為9號，凱恩也很厲害。在皇馬，姆巴佩踢9號，但其實并不是真正的9號。這些球員是我關注的對象。

問：以前您喜歡被定義為過人王，觀賞型球員。現在變了嗎？ 

答：沒有。我希望大家仍然這樣看我。我喜歡過人，喜歡讓球迷為之沸騰，這才是我最喜歡的。我一直被說是“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球員”，所以我希望大家繼續這么說，我也想繼續保持下去。只是今年我踢了一個新角色，需要我進球，更多進球，教練跟我說了，我回答說：“我會盡力。”

問：怎么從激情過人王變成冷血射手？ 

答：我的比賽風格隨著位置變化而改變。踢邊鋒，我會過人，成為攪局者。但如果我踢9號，我會一心為球隊服務。我的踢法更團隊色彩，幫助球隊出球、優化傳接球……不過在一些比賽中，如果對方防線有五六個人，中軸線上空間很小，我也可以在邊路幫助球隊，一對一突破。

問：2022年，本澤馬對《法國足球》說：“我成了夢想中的球員。” 您也是這樣嗎？ 

答：是的，我也是。這個賽季（2024-2025）的我，就是我夢想成為的球員。因為我可以做任何事，我能感覺到自己更加全面。我可以踢中路、左路、右路，改變風格，傳球、射門、過人。

問：成為今天的這個球員，是一種轉變還是徹底的蛻變？ 

答：突變。

問：所以，可以說您是“變異者”？ 

答：（笑）對，就是這樣。

問：《拉魯斯詞典》對“變異者”的一個定義是：“在科幻作品中，源自人類血脈，但具有非凡能力的存在。” 您覺得吻合嗎？

答：有點，嗯。可以這么說吧。不過我不是科幻作品，我是真人。（笑）

“位置改變了我的風格”

問：現在，當您踏進球場，是為了進球嗎？

答：是為了幫助球隊。進球、傳球，或者跑位創造空間。這都是路易斯·恩里克傳給我們的理念。目標不是單純進球，而是首先幫助球隊。其他的，順其自然……這是教練傳遞給每個人的理念，而從賽季表現來看，他說的有道理。

問：對國際米蘭的決賽（5比0）之后，你有沒有因為沒進球而感到一點失落？

答：（立刻）沒有。在酋長球場對陣阿森納（半決賽首回合1比0，登貝萊進球），那可能是我本賽季最好的比賽，雖然沒有上演帽子戲法或梅開二度。

問：您會提前想象自己進球嗎？

答：有啊。每場比賽、每次出場，我都對自己說我要進三個球！（笑）真的。然后有時候是零個、一個、兩個……

問：YouTube集錦里的那個過人王登貝萊還存在嗎？ 

答：是位置改變了我的風格。但我喜歡那一個自己。他還存在，永遠會存在。

問：過去那些對您臨門一腳不夠精準的嘲笑，您當時是怎么看的？ 

答：抱歉我的用詞，但我管它個錘子！我踢我的球。你喜歡就喜歡，不喜歡拉倒。你接受或不接受。我自己也想進球，我并不曾故意把球踢飛……

問：您覺得現在還有對您心存懷疑的人嗎，例如他們會說“也就是一個賽季撞了大運”之類的話？

答：總會有的。就算你連著兩年、三年、四年、五年踢得很好，一旦有一年踢得不好，大家就全忘了。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一致認可，那是不可能的。每個賽季開始，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問：贏得歐冠和金球獎后，會不會松懈？ 

答：不會。我們是競爭者，我們還想贏，繼續贏。尤其是當你品嘗過這一切后，你就更想延續下去。這沒有削弱我的饑餓感。我們還可以為巴黎圣日耳曼付出很多，俱樂部有宏大的目標。我是個競爭者，我想踢出盡可能高的水平，贏下所有比賽，獎杯拿到爆。

問：現在比以前更更有饑餓感？ 

答：當然。因為你贏不了，缺乏饑餓感，路易斯·恩里克會讓你坐板凳。或者俱樂部去買新球員。

問：您怎么看待自己在球隊整體壓迫中的投入？

答：教練要求我們這么做，尤其是我們前鋒。因為有時候我們去逼搶了，但其實并沒有真正做到，對方還是能夠出球……教練給我們看了這些視頻。隨著賽季推進，我們開始真正一起逼搶了。大家能看到我在逼搶，但實際是所有人都在后面一起做。如果是我一個人去逼，那我們就死定了。這是必須做的事情，我們以后也會一直做下去。在我們的比賽風格里，當我們壓迫得很好時，就能很快地奪回球權。

問：因為您，很多教練都要求前鋒去逼搶，您是否知道？ 

答：是的。（雨果）埃基蒂克（在利物浦）也跟我說了。但這很好。全隊一起進攻，一起防守。如果你在最后20米搶到球，比從自家門將那里開始各種跑動，要更容易進球得多。

問：歐冠頒獎臺上，赫萊菲在您耳邊說了什么？ 

答：他說他很開心，要繼續下去。他已經在考慮接下來的事情了。

問：巴黎圣日耳曼的項目曾由伊布、內馬爾、梅西、姆巴佩這些人承載，而最終卻是和您一起成為現實……

答：不，不是和我一起。別再說是和我一起了！是和大家一起的。這是一支球隊……當你看到阿什拉夫（哈基米）、努諾（門德斯）、所有其他人時，你會明白這是一個整體。這是球隊的金球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