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瑋:告別羅納爾迪尼奧 告別最“巴西”的綠茵精靈

體壇+特約記者汪瑋報道
不到一年時間,他們一一退役:托蒂、皮爾洛、卡卡,現在是羅納爾迪尼奧。曾給過我靈感和快樂的球員幾乎全部離開了職業足球。羅納爾迪尼奧是其中最特別的一位:我最開始看球,從他而始,就在上世紀的最后一年。不是貝克漢姆,不是馬爾蒂尼,而是羅納爾迪尼奧,把我——一個剛上大學的女孩子——吸引到了電視機前。1999年美洲杯舉辦期間,我放假在家,從熒幕上第一次看到羅納爾迪尼奧。他只有19歲,綻放一口燦爛的齙牙,一頭短短的發茬。那時的我,除了聽說過貝克漢姆和羅納爾多的名字,關于足球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懂得巴西隊在那屆杯賽上的表現。我只記住了,那個笑起來無邪得讓人有點想哭的小羅納爾多,也就是羅納爾迪尼奧。
這種奇特的吸引不知道從何而來。
我是幸運的。因為記者的身份,能在不少球星生涯的最盛時期近距離接觸他們,2007年的卡卡,2004年的羅納爾迪尼奧。2004年夏天,羅納爾迪尼奧隨巴塞羅那訪華,在上海,我與其他三名體壇同事一同采訪了他。那時的巴塞羅那遠不如今天受歡迎,正是羅納爾迪尼奧的到來幫助球隊徹底扭轉多年低迷的局面,贏得了他們多年以來夢想重新贏回的榮譽。“他總是能夠將最難做的事情輕松地做到。”這是許多隊友對他的評價。我們眼前的羅納爾迪尼奧是年輕的,親切的,愛笑的,放松的,一如世人所了解的他。
多年以后,我時常在想踢球又因各種原因無法踢球的時候,在網上搜索“Ronaldinho skills and tricks”或者“Ronaldinho freestyle”,再或者“Ronaldinho:只有他能在足球當中做到的十件事”,去欣賞全球球迷為他制作的各種玩球視頻集錦。一個真正喜愛足球的人不可能不愛看羅納爾迪尼奧玩球。是的,他不是在踢球,是在玩球。他用全身去觸碰皮球,腳,腿,頭,肩,后頸,背部,膝蓋彎,甚至臀部,除了手。他顛球過程中連續四次集中橫梁或是蒙著雙眼顛44個球。看他完成那些動作,人會有產生錯覺:皮球上是否粘了粘著劑,他想讓它粘在哪兒就會粘在哪兒。
另一個錯覺是:足球究竟是一項集體運動還是個人運動?羅納爾迪尼奧踢球時首先在乎的是自己和皮球的關系,其他的關系都在其次——和隊友或對手。他是那么在乎皮球。他馴服它,逗弄它,展示它,同它舞蹈,顛著它往前走,夾著它往后翻,像使用籃球運動員的手一樣用腳拍打它……皮球享受這番玩弄,成了他的好朋友。
街頭足球的Freestyle高手這世上不是沒有,在巴西和南美其他街頭足球強盛的國家,這似乎也不算稀奇,但是又有幾個能像羅納爾迪尼奧那樣在11人制足球場上也能玩起這些技藝,并且真正以此贏得榮譽?在這個層面上能與之相提并論的球員少之又少,馬拉多納、C.羅納爾多、內馬爾,或許都可以算在內。但是比起這幾位,羅納爾迪尼奧的球感仍是獨特的。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噴灑某種欲望,要和皮球融為一體的欲望。
2014年巴西世界杯期間,《體壇周報》策劃了一個巴西水彩畫系列,其中有一期專題為“生于1982”,讓我和張曉舟就巴西足球同題問答。我們都是巴西球迷,巴西音樂迷。其中有一個提問:誰是你見過的最“巴西”的球員?我們的回答不約而同:羅納爾迪尼奧。(鏈接點擊此處:文化專題:生于1982)
在這里,“巴西”成了一個形容詞。究竟什么是足球里的形容詞“巴西”?
這個問題總讓我想起十來年前在米蘭競技女足俱樂部踢球時,隊中那個叫帕羅瑪的巴西女孩。當時她只有16歲,從小被意大利家庭收養,是個黑白混血。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她始終是全隊最愛笑,最陽光的女孩,愛唱又愛跳,雖遠離家鄉十多年卻能在寒冷的歐洲長出一只美麗標準的巴西翹臀。她總是提到她的巴西。她總是自稱自己是個巴西人,哪怕在相當寵愛她的意大利養父母跟前。他們也以自己收養了一個巴西姑娘而自豪。“巴西,巴西”。在標準化的意大利式足球訓練當中,她總會這樣唱……
或許,得到這個問題最直觀的答案,就是去看羅納爾迪尼奧踢球,或者看他跳舞,聽他唱歌(他曾為里約殘奧會獻唱主題曲,還曾在好友、歌手Wesley Safad?o的演唱會上一展歌喉),看他打小鈴鼓,或者看看他那隨時隨地都燦爛的微笑。
羅納爾迪尼奧的足球傳遞出一種顯而易見的音樂性。一種節奏。桑巴的節奏。在網上搜索Ronaldinho+samba視頻,就能找到一個教學短片,羅納爾迪尼奧教你桑巴入門舞步。臀部俏皮的扭動和腳下細碎的精準,讓人馬上聯想起2004-05賽季巴塞羅那客場對切爾西的冠軍杯八分之一決賽上,禁區正前方他起腳破門之前那驚呆對手的抖臀動作,dancing before shooting!天知道他究竟想射門還是跳舞,總之對方后衛就硬生生在他面前呆住了。如果你的雙眼始終追隨羅納爾迪尼奧的腳步,會在某個時刻產生幻聽:以為綠茵場上奏起了桑巴舞曲。
羅納爾迪尼奧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的巴西球員,他不是出生在貧民窟,也不在里約長大。阿雷格里港在巴西南部,沒有里約那么熱,他兒時并沒有里約球星那么多的街頭足球經驗,“小時候我喜歡在自家花園里與爸爸和哥哥踢球玩”,他曾經這么說。他的兄長曾是一名職業生涯還算不錯的球員,在羅納爾迪尼奧八歲那年父親意外去世之后,幾乎兄代父職陪伴著弟弟成長。
阿雷格里港,快樂港(Porto Alegre. Alegre在葡萄牙語里剛好是快樂的意思)。羅納爾迪尼奧在快樂港長大,快樂于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正如,快樂之于足球,之于桑巴,之于生活本身,是自然而然的。深諳拉美足球文化的米盧蒂諾維奇當年在國足指教時提出“快樂足球”這個概念,誠然是件好事,但同時不禁讓人去想:莫非存在一種不快樂的足球?或許正是因為不快樂,才需要把快樂作為口號?足球不應該就是快樂的嗎?快樂也成了一種資源,一種商品,一種可以推而廣之療效頗佳的特效藥。但是我相信,巴西人骨子里的達觀和快樂是無法真正被模擬和效仿的。
羅納爾迪尼奧已經贏得許多:他是唯一獲得過歐洲冠軍杯、南美解放者杯、美洲杯、世界杯、聯合會杯以及金球獎的球員。也許仔細追蹤過他職業生涯細節的球迷會嘆息,也許他還可以贏得更多,說到底,他的天賦似乎沒得到最完整的表達,他最巔峰的狀態不超過三個賽季。
可是這又有什么要緊?他創造的那些瞬間,他完成的那些不可能,他舞出的那些節奏,他帶來的那些歡笑,已經深植球迷的腦海,永遠不可磨滅。